《史记三家注》 卷八十九 张耳陈余列传第二十九
张耳者,大梁人也。〔一〕其少时,及魏公子毋忌为客。张耳尝亡命〔二〕游外黄。〔三〕外黄富人女甚美,嫁庸奴,亡其夫,〔四〕去抵父客。〔五〕父客素知张耳,乃谓女曰:「必欲求贤夫,从张耳。」女听,乃卒为请决,嫁之张耳。〔六〕张耳是时脱身游,女家厚奉给张耳,张耳以故致千里客。乃宦魏为外黄令。名由此益贤。陈余者,亦大梁人也,好儒术,数游赵苦陘。〔七〕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亦知陈余非庸人也。余年少,父事张耳,两人相与为刎颈交。〔八〕〔一〕索隱臣瓚云:「今陈留大梁城是也。」
〔二〕索隱晋灼曰:「命者,名也。谓脱名籍而逃。」崔浩曰:「亡,无也。命,名也。逃匿则削除名籍,故以逃为亡命。」
〔三〕索隱地理志属陈留。
〔四〕集解徐广曰:「一云「其夫亡」也。」 〔五〕集解如淳曰:「父时故宾客。」索隱如淳曰:「抵,归也,音丁礼反。」
〔六〕索隱谓女请父客为决绝其夫,而嫁之张耳。
〔七〕集解张晏曰:「苦陘,汉章帝改曰汉昌。」索隱地理志属中山。张晏曰:「章帝丑其名,改曰汉昌。」正义音邢。邢州唐昌县。
〔八〕索隱崔浩云:「言要齐生死,断颈无悔。」 秦之灭大梁也,张耳家外黄。高祖为布衣时,尝数从张耳游,客数月。秦灭魏数岁,已闻此两人魏之名士也,购求有得张耳千金,陈余五百金。张耳、陈余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一〕以自食。两人相对。里吏尝有过笞陈余,陈余欲起,张耳躡之,〔二〕使受笞。吏去,张耳乃引陈余之桑下而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陈余然之。秦詔书购求两人,两人亦反用门者以令里中。〔三〕
〔一〕集解张晏曰:「监门,里正卫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摄」。」
〔三〕索隱案:门者即余、耳也。自以其名而号令里中,诈更別求也。
陈涉起蘄,至入陈,兵数万。张耳、陈余上謁陈涉。涉及左右生平数闻张耳、陈余贤,未尝见,见即大喜。
陈中豪杰父老乃说陈涉曰:「將军身被坚执锐,率士卒以诛暴秦,復立楚社稷,存亡继绝,功德宜为王。且夫监临天下诸將,不为王不可,愿將军立为楚王也。」陈涉问此两人,两人对曰:「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后世,罢百姓之力,尽百姓之财。將军瞋目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愿將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也。敌多则力分,与眾则兵彊。如此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一〕陈涉不听,遂立为王。
〔一〕正义解,纪卖反。言天下诸侯见陈胜称王王陈,皆解墮不相从也。
陈余乃復说陈王曰:「大王举梁、楚而西,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桀及地形,愿请奇兵北略赵地。」於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將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余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赵地。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一〕至诸县,说其豪桀曰:〔二〕「秦为乱政虐刑以残贼\天下,数十年矣。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三〕,外內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四〕以供军费,财匱力尽,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各报其怨而攻其讎,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今已张大楚,王陈,使吴广、周文將卒百万西击秦。於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豪也。诸君试相与计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此士之一时也。」豪桀皆然其言。乃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臣为武信君。下赵十城,余皆城守,莫肯下。
〔一〕索隱案:丽食其云「白马之津」,白马是津渡,其地与黎阳对岸。
〔二〕集解邓展曰:「至河北县说之。」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岭有五,因以为名,在交阯界中也。」索隱裴氏广州记云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斯五岭。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家家人头数出谷,以箕敛之。」 乃引兵东北击范阳。范阳人蒯通说范阳令曰:〔一〕「窃闻公之將死,故弔。虽然,贺公得通而生。」范阳令曰:「何以弔之?」对曰:「秦法重,足下为范阳令十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胜数。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二〕公之腹中者,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乱,秦法不施,然则慈父孝子且倳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弔公也。今诸侯畔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坚守范阳,少年皆爭杀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见武信君,可转祸为福,在今矣。」
〔一〕集解汉书曰「范阳令徐公」。
〔二〕集解徐广曰:「倳音胾。」李奇曰:「东方人以物插地皆为倳。」
范阳令乃使蒯通见武信君曰:「足下必將战胜然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谓也?」蒯通曰:「今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以守战者也,怯而畏死,贪而重富贵,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也。然今范阳少年亦方杀其令,自以城距君。君何不齎臣侯印,拜范阳令,范阳令则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杀其令。令范阳令乘朱轮华轂,使驱驰燕、赵郊。燕、赵郊见之,皆曰此范阳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赵城可毋战而降也。此臣之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武信君从其计,因使蒯通赐范阳令侯印。赵地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 至邯郸,张耳、陈余闻周章军入关,至戏却;〔一〕又闻诸將为陈王徇地,多以谗毁得罪诛,怨陈王不用其筴不以为將而以为校尉。乃说武臣曰:「陈王起蘄,至陈而王,非必立六国后。將军今以三千人下赵数十城,独介居河北,〔二〕不王无以填之。且陈王听谗,还报,恐不脱於祸。又不如立其兄弟;不,即立赵后。將军毋失时,时闲不容息。」〔三〕武臣乃听之,遂立为赵王。以陈余为大將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
〔一〕集解苏林曰:「戏,地名。却,兵退也。」正义戏音羲。出驪山。
〔二〕集解晋灼曰:「介音戛。」瓚曰:「方言云介,特也。」
〔三〕索隱以言举事不可失时,时几之迅速,其闲不容一喘息顷也。
使人报陈王,陈王大怒,欲尽族武臣等家,而发兵击赵。陈王相国房君諫曰:「秦未亡而诛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武臣等家宫中,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
陈王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张耳、陈余说武臣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楚已灭秦,必加兵於赵。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以自广。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黶略上党。
韩广至燕,燕人因立广为燕王。〔一〕赵王乃与张耳、陈余北略地燕界。赵王闲出,为燕军所得。燕將囚之,欲与分赵地半,乃归王。使者往,燕輒杀之以求地。张耳、陈余患之。有廝养卒谢其舍中曰:〔二〕「吾为公说燕,与赵王载归。」舍中皆笑曰:「使者往十余辈,輒死,若何以能得王?」乃走燕壁。燕將见之,问燕將曰:「知臣何欲?」燕將曰:「若欲得赵王耳。」曰:「君知张耳、陈余何如人也?」燕將曰:「贤人也。」曰:「知其志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赵养卒乃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夫武臣、张耳、陈余杖马箠〔三〕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卿相终己邪?夫臣与主岂可同日而道哉,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四〕灭燕易矣。」燕將以为然,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一〕集解徐广曰:「九月也。」
〔二〕集解如淳曰:「冢,贱者也。公羊传曰「冢役扈养」。」韦昭曰:「析薪为冢,炊烹为养。」晋灼曰:「以辞相告曰谢也。」索隱谓其同舍中之人也。汉书作「舍人」。
〔三〕集解张晏曰:「言其不用兵革,驱策而已也。」索隱杖音丈。箠音之委反。
〔四〕集解徐广曰:「平原君传曰「事成执右券以责」也,券契义同耳。」
李良已定常山,还报,赵王復使良略太原。至石邑,〔一〕秦兵塞井陘,未能前。秦將诈称二世使人遗李良书,不封,〔二〕曰:「良尝事我得显幸。良诚\能反赵为秦,赦良罪,贵良。」良得书,疑不信。乃还之邯郸,益请兵。未至,道逢赵王姊出饮,从百余骑。李良望见,以为王,伏謁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骑谢李良。李良素贵,起,惭其从官。从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赵王素出將军下,今女儿乃不为將军下车,请追杀之。」李良已得秦书,固欲反赵,未决,因此怒,遣人追杀王姊道中,乃遂將其兵袭邯郸。邯郸不知,竟杀武臣、邵骚。赵人多为张耳、陈余耳目者,以故得脱出。收其兵,得数万人。客有说张耳曰:「两君羈旅,而欲附赵,难;〔三〕独立赵后,〔四〕扶以义,可就功。」乃求得赵歇,〔五〕立为赵王,居信都。〔六〕李良进兵击陈余,陈余败李良,李良走归章邯。
〔一〕索隱地理志属常山。
〔二〕集解张晏曰:「欲其漏泄,君臣相疑。」
〔三〕索隱案:羈旅势弱,难以立功也。 〔四〕索隱谓独有立六国赵王之后。
〔五〕集解徐广曰:「正月也。音乌辖反。」駰案:张晏曰「赵之苗裔」。
〔六〕集解徐广曰:「后项羽改曰襄国。」
章邯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內,夷其城郭。张耳与赵王歇走入鉅鹿城,王离围之。陈余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军鉅鹿北。章邯军鉅鹿南棘原,筑甬道属河,餉王离。王离兵食多,急攻鉅鹿。鉅鹿城中食尽兵少,张耳数使人召前陈余,陈余自度兵少,不敌秦,不敢前。数月,张耳大怒,怨陈余,使张黶、陈泽〔一〕往让陈余曰:「始吾与公为刎颈交,今王与耳旦暮且死,而公拥兵数万,不肯相救,安在其相为死!苟必信,胡不赴秦军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陈余曰:「吾度前终不能救赵,徒尽亡军。且余所以不俱死,欲为赵王、张君报秦。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饿虎,何益?」张黶、陈泽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后虑!」陈余曰:「吾死顾以为无益。必如公言。」乃使五千人令张黶、陈泽先尝秦军,〔三〕至皆没。
〔一〕正义音释。
〔二〕正义十中冀一两胜秦。
〔三〕索隱崔浩云:「尝犹试。」
当是时,燕、齐、楚闻赵急,皆来救。张敖亦北收代兵,得万余人,来,皆壁余旁,未敢击秦。项羽兵数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项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一〕章邯引兵解,诸侯军乃敢击围鉅鹿秦军,遂虏王离。涉闲自杀。卒存鉅鹿者,楚力也。 〔一〕集解徐广曰:「三年十二月也。」 於是赵王歇、张耳乃得出鉅鹿,谢诸侯。张耳与陈余相见,责让陈余以不肯救赵,及问张黶、陈泽所在。陈余怒曰:「张黶、陈泽以必死责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尝秦军,皆没不出。」张耳不信,以为杀之,数问陈余。陈余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一〕岂以臣为重去將哉?」〔二〕乃脱解印綬,推予张耳。张耳亦愕不受。陈余起如厕。客有说张耳曰:「臣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三〕今陈將军与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张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而陈余还,亦望张耳不让,〔四〕遂趋出。张耳遂收其兵。陈余独与麾下所善数百人之河上泽中渔猎。由此陈余、张耳遂有却。 〔一〕索隱望,怨责也。 〔二〕索隱案:重训难也。或云重,惜也。
〔三〕索隱此辞出国语。
〔四〕正义言陈余如厕还,亦怨望张耳不让其印。
赵王歇復居信都。张耳从项羽诸侯入关。汉元年二月,项羽立诸侯王,张耳雅游,〔一〕人多为之言,项羽亦素数闻张耳贤,乃分赵立张耳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国。
〔一〕集解韦昭曰:「雅,素也。」索隱郑氏云「雅,故也」。韦昭云「雅,素也」。然素亦故也。故游,言惯游从,故多为人所称誉。
陈余客多说项羽曰:「陈余、张耳一体有功於赵。」项羽以陈余不从入关,闻其在南皮,〔一〕即以南皮旁三县以封之,而徙赵王歇王代。〔二〕
〔一〕索隱地理志属勃海。正义故城在沧州南皮县北四里也。
〔二〕集解徐广曰:「都代县。」 张耳之国,陈余愈益怒,曰:「张耳与余功等也,今张耳王,余独侯,此项羽不平。」及齐王田荣畔楚,陈余乃使夏说说〔一〕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將善地,徙故王王恶地,今赵王乃居代!愿王假臣兵,请以南皮为扞蔽。」田荣欲树党於赵以反楚,乃遣兵从陈余。陈余因悉三县兵袭常山王张耳。张耳败走,念诸侯无可归者,曰:「汉王与我有旧故,〔二〕而项羽又彊,立我,我欲之楚。」〔三〕甘公曰:〔四〕「汉王之入关,五星聚东井。东井者,秦分也。先至必霸。楚虽彊,后必属汉。」故耳走汉。〔五〕汉王亦还定三秦,方围章邯废丘。张耳謁汉王,汉王厚遇之。 〔一〕正义上「说」音悦,下式锐反。
〔二〕集解张晏曰:「汉王为布衣时,尝从张耳游。」
〔三〕集解张晏曰:「羽既彊盛,又为所立,是以狐疑莫知所往也。」
〔四〕集解文颖曰:「善说星者甘氏也。」索隱天官书云齐甘公,艺文志云楚有甘公,齐楚不同。刘歆七略云「字逢,甘德」。志林云「甘公一名德」。
〔五〕集解徐广曰:「二年十月也。」
陈余已败张耳,皆復收赵地,迎赵王於代,復为赵王。赵王德陈余,立以为代王。陈余为赵王弱,国初定,不之国,留傅赵王,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
汉二年,东击楚,使使告赵,欲与俱。陈余曰:「汉杀张耳乃从。」於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持其头遗陈余。陈余乃遣兵助汉。汉之败於彭城西,陈余亦復觉张耳不死,即背汉。
汉三年,韩信已定魏地,遣张耳与韩信击破赵井陘,〔一〕斩陈余泜水上,〔二〕追杀赵王歇襄国。汉立张耳为赵王。〔三〕汉五年,张耳薨,謚为景王。子敖嗣立为赵王。高祖长女鲁元公主为赵王敖后。
〔一〕集解徐广曰:「三年十月。」
〔二〕集解徐广曰:「在常山。音迟,一音丁礼反。」索隱徐广音迟,苏林音祇。晋灼音丁礼反,今俗呼此水则然。案:地理志音脂,则苏音为得。郭景纯注山海经云「泜水出常山中丘县」。正义在赵州赞皇县界。
〔三〕集解徐广曰:「四年十一月。」駰案:汉书「四年夏」。
汉七年,高祖从平城过赵,赵王朝夕袒韝蔽,〔一〕自上食,礼甚卑,有子婿礼。高祖箕踞〔二〕詈,甚慢易之。赵相贯高、赵午等年六十余,〔三〕故张耳客也。生平为气,乃怒曰:「吾王孱王也!」〔四〕说王曰:「夫天下豪桀並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无礼,请为王杀之!」张敖啮其指〔五〕出血,曰:「君何言之误!且先人亡国,赖高祖得復国,德流子孙,秋豪皆高祖力也。愿君无復出口。」贯高、赵午等十余人皆相谓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长者,不倍德。且吾等义不辱,今怨高祖辱我王,故欲杀之,何乃汙王〔六〕为乎?令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一〕集解徐广曰:「韝者,臂捍也。」
〔二〕索隱崔浩云:「屈膝坐,其形如箕。」 〔三〕集解徐广曰:「田叔传云「赵相赵午等数十人皆怒」,然则或宜言六十余人。」
〔四〕集解孟康曰:「音如「潺湲」之「潺」。冀州人谓懦弱为孱。」韦昭曰:「仁谨貌。」索隱案:服虔音鉏闲反,弱小貌也。小顏音仕连反。
〔五〕索隱案:小顏曰「啮指以表至诚\,为其约誓」。 〔六〕索隱萧该音一故反。说文云:「汙,秽也。」
汉八年,上从东垣还,过赵,贯高等乃壁人柏人,〔一〕要之置厕。〔二〕上过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於人也!」不宿而去。
〔一〕索隱谓於柏人县馆舍壁中著人,欲为变也。正义柏人故城在邢州柏人县西北十二里,即高祖宿处也。 〔二〕集解韦昭曰:「为供置也。」索隱文颖云:「置人厕壁中,以伺高祖也。」张晏云:「凿壁空之,令人止中也。」今按:云「置厕」者,置人於复壁中,谓之置厕,厕者隱侧之处,因以为言也。亦音侧。
汉九年,贯高怨家知其谋\,乃上变告之。於是上皆并逮捕赵王、贯高等。十余人皆爭自剄,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为之?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乃轞车胶致,〔一〕与王诣长安。治张敖之罪。上乃詔赵群臣宾客有敢从王皆族。贯高与客孟舒等十余人,皆自髡钳,为王家奴,从来。贯高至,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吏治榜笞数千,刺剟,〔二〕身无可击者,终不復言。吕后数言张王以鲁元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不听。廷尉以贯高事辞闻,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三〕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赵国立名义不侵为然诺者也。」上使泄公持节问之箯舆前。〔五〕仰视曰:「泄公邪?」泄公劳苦如生平驩,与语,问张王果有计谋\不。高曰:「人情寧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论死,岂以王易吾亲哉!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具道本指所以为者王不知状。於是泄公入,具以报,上乃赦赵王。 〔一〕正义谓其车上著板,四周如槛形,胶密不得开,送致京师也。
〔二〕集解徐广曰:「丁劣反。」索隱徐广音丁劣反。案:掇亦刺也,汉书作「刺爇」,张晏云「爇,灼也」。说文云「烧也」。应劭云「以铁刺之」。
〔三〕集解瓚曰:「以私情相问。」
〔四〕正义泄,姓也。史有泄私。
〔五〕集解徐广曰:「箯音鞭。」駰案:韦昭曰「舆如今舆床,人舆以行」。索隱服虔云:「音编,编竹木如今峻,可以粪除也。」何休注公羊:「笋音峻。笋者,竹箯,一名编,齐、鲁已北名为笋。」郭璞三仓注云:「箯舆,土器。」 上贤贯高为人能立然诺,使泄公具告之,曰:「张王已出。」因赦贯高。贯高喜曰:「吾王审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余者,白张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杀之名,何面目復事上哉!纵上不杀我,我不愧於心乎?」乃仰绝肮,遂死。〔一〕当此之时,名闻天下。
〔一〕集解韦昭曰:「肮,咽也。」索隱苏林云:「肮,颈大脉也,俗所谓胡脉,下郎反。」萧该或音下浪反。
张敖已出,以尚鲁元公主故,封为宣平侯。〔一〕於是上贤张王诸客,以钳奴从张王入关,无不为诸侯相、郡守者。及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时,张王客子孙皆得为二千石。
〔一〕索隱韦昭曰:「尚,奉也。不敢言取。」崔浩云:「奉事公主。」小顏云:「尚,配也。易曰「得尚于中行」,王弼亦以尚为配。恐非其义也。
张敖,高后六年薨。〔一〕子偃为鲁元王。以母吕后女故,吕后封为鲁元王。〔二〕元王弱,兄弟少,乃封张敖他姬子二人:寿为乐昌侯,〔三〕侈为信都侯。高后崩,诸吕无道,大臣诛之,而废鲁元王及乐昌侯、信诸侯。孝文帝即位,復封故鲁元王偃为南宫侯,续张氏。〔四〕 〔一〕集解关中记曰:「张敖冢在安陵东。」正义鲁元公主墓在咸阳县西北二十五里,次东有张敖冢,与公主同域。又张耳墓在咸阳县东三十三里。
〔二〕索隱案:谓偃以其母号而封也。
〔三〕集解徐广曰:「汉纪张酺传曰张敖之子寿封乐昌侯,食细阳之池阳乡也。」
〔四〕集解张敖謚武侯。张偃之孙有罪绝。信都侯名侈,乐昌侯名寿。
太史公曰:张耳、陈余,世传所称贤者;其宾客廝役,莫非天下俊桀,所居国无不取卿相者。然张耳、陈余始居约时,〔一〕相然信以死,岂顾问哉。〔二〕及据国爭权,卒相灭亡,何乡者相慕用之诚\,后相倍之戾也!岂非以势利交哉?〔三〕名誉虽高,宾客虽盛,所由殆与大伯、延陵季子异矣。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在贫贱时也。」
〔二〕索隱按:葛洪要用字苑云「然犹尔也」。谓相和同诺者何也。谓然诺相信,虽死不顾也。
〔三〕索隱有本作「私利交」,汉书作「势利」,故廉颇传云「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则从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是也。
「索隱述赞」张耳、陈余,天下豪俊。忘年羈旅,刎颈相信。耳围鉅鹿,余兵不进。张既望深,陈乃去印。势利倾夺,隙末成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