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宫闱史》 第一百零六回
第一百零六回热泪流红悲诔一篇文青磷闪碧悖语数行书却说崇王由樻,黑夜遁出贼窟,向前狂奔,也不辨什么路径了。不防背后喊声大作,贼目孙文宗,领了五十名铁骑来迫。 崇王一时慌急了,忙望着路旁土地祠内躲避。那神祠又是年久失修的败寺,四处无可藏身,只得向神座下面一钻,蜷体俯伏着,连气都不敢喘一下。转眼孙文宗赶到了,令左右进祠搜寻,吓得个崇王遍身颤抖。那贼兵几次到神座下来照看,都被阴风吹熄了火把,瞧不清楚神座下的东西。那照看的兵士,见瞧不到什么,又被冷风吹得毛发悚然,回说找不到人,孙文宗吩咐出祠去追。崇王伏在神座下,但觉阴风飒飒,似有迷雾相护。
待到贼兵出祠,崇王爬出神座,叩了个头,飞身往西而走,口里默默地说道:“吾弟保佑,今已脱险,求你再护我一程。”
说犹未了,旋风骤起,似在前引路。崇王随了旋风飞奔,一口气跑了六七十里。 天色已渐渐破晓了,崇王略为觉得困倦,坐在道旁树下休息了一会,起身再走。时左良玉驻兵襄阳,崇王饥餐渴饮,竟奔襄阳,投入左良玉军中暂避,按下不提。
再说李自成破了汝宁,大肆屠戮,及至闻崇王潜逃,孙文宗追赶不着,不觉大愤,便连夜兵进承天,副使张凤翥,巡抚宋一鹤,总兵钱中选,知府王玑,县令萧汉,都协力守城,誓以身许国,有“城亡人亦亡”的宣言。宋一鹤在承天,很有政声,就是县令萧汉,人民也称他作萧青天。所以城内的百姓,齐声说道:“父母官如殉城,我们小民,也自愿同归于尽。”
李自成围城,三四日不下,便引兵退去。人民启城采薪,奸细乘间混入城内,到了半夜大开东门,贼兵蜂拥入城,民兵大乱,自相践踏。诸将一面迎敌,一头保护着宋一鹤杀出西门,一鹤大呼道:“疆吏有保土之责,城陷则殉城。我岂畏死,致为人唾骂?”说罢,奋力杀进城去,和贼兵巷战。时总兵钱中选中箭落马,被乱马踏死。知府张凤翥自尽,知县萧汉遭擒,宋一鹤也被贼众围住,乱箭并发,一鹤身被七矢,面着枪尖,直透脑后,血流满身,大叫三声,自刎而死。贼兵畏他忠烈,不敢近前。贼将杨永裕,获知县萧汉,李自成说道:“他是个好官,不要难为他。” 杨永裕领命,囚萧汉在荒寺中,是夜萧汉也自缢而死。
仁宗皇帝的灵寝,也在承天,守陵巡按李振生,跪迎自成,还请发掘陵寝。自成听了,才叫贼兵下锄,猛听得显陵内一声响亮,好似天崩地塌,山谷皆震。贼兵惊死了三四十人,吓得自成不敢再掘,并派贼卒四人看守,一面也居然出榜安民。
那时自成声势益振,杀流贼罗汝才绰号曹操、左金玉、老回回名马守殷、千里眼名贺一龙、袁时中等,并得贼众二十余万,迭破荆襄诸郡,初时闯贼陷城,必杀戮奸淫,焚掠一空。
到了河南既得,贼众不下百万,牛金星、宋献策、顾君恩等,都劝自成收拾人心。自成也自以为雄霸天下,渐萌建号立国之心。于是由众将举李自成为新顺王,以襄阳作根据,改名为襄京,封牛金星为右丞相,宋献策为左丞相。定军营凡五,营驻卒二十万。立战征队,封二十二将。以顾君恩为都督新顺大元帅,杨永裕为副都督,孙文宗为中军之帅,设府尹、州牧、县令,建设六部,居然做起开国皇帝来了。
再说流贼张献忠,既扰东南,又走蕲水,星夜进攻黄州,下令黄州士人,自投者有赏,隐避者杀阖门。那些士人,惧献忠的残暴,不得不出迎。献忠又下令道:“士人出西门,平民出东门。”又命贼兵,埋伏在东西两门,瞧见士人和平民出城,贼兵呐喊骤起,围住士民,见一个杀一个,不到半天,城内的四十多万百姓,杀到一个都不留,只有美貌的女子不杀,驱入营内,昼夜宣淫。献忠又沿江进攻,袭破汉阳,进逼武昌。太祖高皇帝七世孙楚王华奎,时就藩武昌,闻得张献忠自称西王,来攻武昌,忙集文武商议。长吏徐学颜说道:“王邸富有多金,宜先出十万犒赏将士。”楚王怫然说道:“我有犒赏城中老弱,不如另募新军了。”遂不听徐学颜的话说,当日竖旗招兵。
值此乱离之世,兵民本来不分,盗贼被官兵剿败的,也都来投新兵。所以募兵不到三天,已有五六万众。楚王又无军事知识的,不管新兵是乌合之众,只要人多,自以为足拒流贼了。
献忠兵到,围住武昌,楚王驱兵出战,军士都哗噪不肯向前。
楚王正在设法,参将崔文荣,与致仕大学士贺逢圣,长史徐学颜,再三地对众晓谕,甚至声泪俱落,新兵始稍稍出战。崔文荣的部兵,却是个个争先,人人奋勇,一场血战,杀贼五六千名。献忠大愤,亲自在城下擂鼓,督贼兵攻城,限半日攻下。
城外前仆后继,城内矢石如雨,崔文荣竭力督战,贼众无隙可乘。这样地闹了半天,官兵贼军,死伤各尽千人。谁知楚王新招的兵士,内有流贼的羽党,煽乱众心,竟开城应贼。献忠部将孙可望,一马当先,抢入城中,恰遇参将崔文荣,两人交马,贼兵如潮涌般进城。文荣无心恋战,回马便走,不提防濠边的贼兵,拽起绊马索来,文荣翻身落马,便拔出腰刀,向着颈中一刺,血溅袍袖,倒地死了。
随后张献忠进城,缚楚王华奎,系在树上,命将藩邸的嫔妃姬妾,对着楚王奸淫。前大学士贺逢圣,长史徐学颜,闻得城已攻破,逢圣自戕,学颜自经。楚王府金宝不下三四百万,都被张献忠掠取,当场散给兵士。又改武昌为天授府,修茸楚王宫殿,作为王府,就铸西王印绶,开科取士,得进士二十人,张姓状元一人。其他的人民,一概杀戮,尸首投之江中,尸体蔽江,顺流而下,江水尽赤,渹涛为阻。
献忠取得的张姓状元,年只十九岁,美丽如好女,献忠十分喜欢他,饮食起居,寸步不离。这样地过了十几天,献忠突然对左右说道:“咱那个新状元,可算得才貌兼备,咱实在爱他不过,将来怕被人夺了去,叫咱怎样放心得下,不如把他杀了,使咱好撇去这条念头。”
说着,唤令新状元进帐,献忠亲自动手,把他脔割成了六块,置入瓮内,藏在帐后,又把二十名进士,也一个个地杀了,掘个泥潭掩埋,上竖石碑,大书:新进士二十名,西王张立。又命绑了楚王,装入布囊,沉入西湖中国西湖凡六,此其一也。
那时武昌失陷,警耗传入京师,崇祯帝闻楚王被溺,又大哭了一场,谕知兵部,调兵赴援。兵部尚书任逢龙,飞檄总兵左良玉,率部剿贼。左良玉因河南失陷,正苦无处容身,接到上谕,集总兵方国安、常安国各统部众分水道陆路,双方并进。
李自成听得张献忠袭取武汉,自称西王,铸印录士,和自己几分庭抗礼起来,便致书于献忠道:“曹操罗汝才,老回回马守殷,千里眼贺一龙,左金玉,袁时中等,都已见诛,现在屈指算来,早晚要砍你的头颅了。”张献忠得书,又气又畏自成势大,只得备了金珠数十车,往献李自成。自成收了金珠,立斩来使。张献忠大怒,方要起兵和自成拼死,忽报总兵左良玉领兵杀到。献忠仓卒出战,飞章告捷,崇祯帝阅奏大喜,下旨加左良玉为右都督,方国安、常安国各擢将军。 作书的乘这个空儿,把洪承畴的事,再结束一下。原来洪承畴被满州文皇后所赚,投顺了清朝,他当时部下的将士,如总兵吴嘉禄、王国安等,只知道承畴失踪,是遭敌人的暗算,不曾晓得承畴降清。清军又乘军中无主,由武应郡王阿济格,肃郡王豪格,豫王多铎,郑亲王齐尔哈朗,贝勒巴布达、巴布海,睿亲王多尔兖等,率着劲卒,一阵地掩杀,明兵抱头四散,无心迎战。总兵吴嘉禄等阵亡,白遇春、陈福祥两总兵降清,其余副将游击,多半被擒投诚,二十万大兵,逃散的一小半,死伤的一半,还有一小半,便投顺清军了。
清军乘胜进兵,宣府日危,大同陷落,关内震骇。幸得清军并不进迫,只任意掳掠一会,恐明朝大军会剿,因此把掠得的轻重饷糈,人民的金银宝物,装载了五百多车,绵亘六七十里,一路唱着凯歌,满载归去了。崇祯所得宣、大兵马败耗,及洪承畴失踪的消息,只当洪承畴是为国尽忠了,崇祯帝倒很为震悼,当时下谕,赐祭十六坛,并命设立专祠,春秋祭奠。
承畴子才诞生六月,以国学记名,封承畴公爵,谥号着礼部拟颁,子孙世袭公爵。又赐承畴家中丧葬金万两,派大学士李建泰、尚书方逢年两人,为承畴主埋葬事。又谕令翰林院撰成祭文,崇祯帝亲临吊奠,由大礼官开读祭文,词意哀切,一时随驾大臣,以及亲王等,无不为之垂泪。他那祭文,尝载稗史,其文呜呼洪卿,智冠三军。沙场血战,昼夜不分。忠心贯日月兮,义高乎云天;为国而捐躯兮,碧血犹留膻;事迹表史册兮,名当题诸凌烟;万古不磨灭兮,豪气奠于山川。哀卿济世才兮,英毅掌握师干;拒侮定内乱兮,解人民之倒悬;是国家砥柱兮,冀朝野相周旋!嗟天之不佑兮,悲君臣之无缘。折朝廷股肱兮,殆气数之使然?怜卿遗孤雏兮,血泪沾润衣颤。风凄凄而月冷冷兮,幸无痛乎重泉;雪霏霏而云惨惨兮,其是羽化而登仙。
魂缈缈兮,遗恨河边;沙蒙蒙兮。魄化杜鹃。叹国事之蜩螗兮,朕心如困重闱;患萑苻之遍地兮,卿盍骑鹤而归!于戏!月落霜凋兮,夜色生寒;微星隐约兮,更漏敲残。卿灵不昧,魂祈来飨。哀哉!痛哉! 那篇祭文,读得非常地凄楚悲怆。待到读罢,崇祯帝忍不住放声痛哭,把几年来的郁愤忧愁,一齐涌上心头。越哭也就越觉得感伤,文武百官,侍礼下臣,宫监侍卫,个个泣不可仰。 尤其是洪承畴的几个姬妾,都哭得哀痛欲绝。一座经略府中,顿时罩满了惨雾愁云,大家正哭到难解难分的当儿,经内诗入白周皇后和懿安皇后熹宗张后,深怕崇祯帝感伤太过,由周皇后乘着銮舆,领了田贵妃与袁妃,向崇桢帝再三地慰劝,终算把崇祯帝劝回宫中。
那时朝中的大小臣工,见崇祯帝这样优遇洪承畴,谁不艳羡?都说是异数。谁知过不上几个月,塞外传进消息来,谓洪承畴并不曾死节,实已投顺清朝了。崇祯帝听了,不禁懊悔不迭,当即下谕,把赐给洪承畴的爵禄谥号一一褫夺;又命毁去专祠,将承畴的家属,一齐逮系进牢,家产一例入官。这样的一来,都下把这些事情当作了笑话讲,气得崇祯帝连话也说不出来,足足嗟叹了三四天,还是恨恨不已。
是年李自成破了襄阳,自称新顺王,并草成伪檄,颁行各处。二月的朔日,崇祯帝视朝,接到李自成的伪檄,见上面写道:新顺王李,诏尔明臣一体知悉:昔汤武兴义师而有天下,周武假伐罪以承殷祚,乃知得天下者,首在顺天而得人心。从志归,则天大事定焉。今而明朝,久席泰宁,废弛纪纲。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贿通官府,朝廷之福威日移。利入戚绅,闾左之脂膏尽竭。公仆皆肉食纨绔,而倚为腹心,宦官皆龁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朕本起自布衣,目击憔悴之形,心感民痛之痛。黎庶日沉水火,宁忍袖手坐视?
地方频陷灾荒,自应起而拯援。普天率土,成罹困穷。易水燕山,未甦汤火。
是仁人咸切齿痛痕,而忠义者之攘臂以起也。
朕上承天心,下顺民意,以十万雄师,效吊民而伐罪。维尔君若臣,末谕朕意,兹以直言正告,尔能体天念祖,度德审几。
朕将加惠前人,不鄙异数。如杞如宋,享祀永延,有室有家,人民胥庆。章尔之孝,章尔之仁。赓嘉客之休声,绵商系之厚禄。今其诏告,允布腹心,君其念哉!
罔怨恫于宗公,勿阽危于臣庶,臣其慎乎?尚效忠于君父,广贻谷于身家。勉哉!
檄到如律令!
崇祯帝看罢,颜色惨变,把那道伪檄,传视廷臣。众官都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崇祯帝叹道:“君非亡国之君,臣都是亡国之臣了。”说时不由地潸然泪下,垂涕回宫。过不上几天,田贵妃又病死,崇祯帝越发觉得悲伤无聊。时外郡纷纷失陷,警信传入京师,络绎不绝。当自成未僭号之前,督师孙传庭,进兵阌乡,夺还宝丰,杀伪州牧陈可新,攻破唐县,贼众家口,都被传庭杀个干净。贼兵闻之,哀声满营,誓与官兵死战。传庭又复了郏县,李自成亲统大兵来迎,传庭设伏,中途出击,李自成抵挡不住,大败而逃。总兵高杰,本是自成的先锋,很熟悉贼中的情形,这时隶传庭部下,连战皆获胜,又败左金玉、千里眼旧部,用贼攻贼的法儿。
李自成儿子李过,率兵作战,三战三北,李自成立脚不住,败走襄阳。
贼兵行军,不多携辎重,大都沿途掠食。孙传庭进围襄阳,贼兵因此乏食,杀老妇童子,暂充食粮,自成见军心不稳,恐怕闹出内变来,忙召牛金星、小张侯名刘宗敏、顾君恩、杨永裕、白旺等,商议进取的良策。牛金星主张进兵河北,直捣京师。杨永裕谓往袭河南,顾君恩抗声说道:“河南势处下流,非成大事之地。若进取河北,直捣京师,倘不幸失败,官兵大军云集,咱们退无所归,不是成了瓮中之鳖吗?依咱之见,不如先取关中,秦关百二山河,已得天下三分之二,然后再取山西,直向京师,大事就不难图了。”自成听了,很以为然,方要进民关中,值天连朝大雨,孙传庭军中,也乏起饷来。兵士大噪,李自成乘势掩袭,孙传庭大败,退走河北。李自成兵进潼关,恰好逢着孙传庭也整兵向潼关,两下一场厮杀,孙传庭败走。贼兵夺获督师的大纛旗,扮作官兵,赚进潼关。一只虎李过,进陷华阴。
孙传庭败屯渭南,李自成领兵赶来,把官军围住。监军杨暄与督师孙传庭,都战死阵中。自成长驱直入,由潼关进攻西安。城破,缚秦王存枢太祖子(衤爽)九世孙,存枢畏死,投顺了自成。自成占据了秦王宫殿,宫内王妃嫔人,都投井自尽。巡抚冯师孔,以身殉城,孙传庭妻张夫人,听得贼兵进城,传庭战死,便也自缢而死。
总兵白广恩先锋,总兵陈永福,恐自成记他射目的仇恨,不敢出降,经自成设誓折箭,永福才领兵投诚。自成又统兵攻榆林,总兵汪世钦等死节,贼兵又陷宁夏,屠庆阳,杀韩王亶塉,并破西宁,陷甘肃,一时三边尽入贼手了。
这时自成即僭号称王,又颁檄各地,京师大震。崇祯帝忙和众臣计议,大学士李建泰,请以家资助饷,亲出督师。崇祯帝大喜,向建泰再三地奖谕,又赐与金节上方剑,准其便宜行事。临行的那天,建泰戎装跨马,由崇祯帝亲为执辔,直送出京城。李建泰才离得京城数十里,忽警报到来,山西失陷。建泰是山西人,闻得家乡被焚,财资一古脑儿入了贼囊,助饷之说,不免成了画饼。建泰见家已破,不敢再进,日只行三十里,到了保定,就此病倒了。那时风声日紧,李自成又陷了太原,晋王求桂、巡抚蔡懋德死节。张献忠走长沙,被左良玉杀败,献忠又陷了重庆,杀瑞王常浩。祟祯帝阅报,大惊失色。要知各郡怎样陷落,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