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表录异》 卷下
跳《鱼廷》乃海味之小鱼《鱼廷》也。以盐藏鲻鱼儿一斤,不啻千筒,生擘点醋,下酒甚有美味。余遂问名跳之义,则曰:“捕此者,仲春于高处,卓望鱼儿来,如阵云阔二三百步,厚亦相似者,既见报鱼师,遂桨船争前而迎之。船冲鱼阵,不于罟网,但鱼儿自惊跳入船,逡巡而满。以此为《鱼廷》,故名之跳。”又云:“船去之时,不可当鱼阵之中,恐鱼多压沉故也。”即可以知其多矣。
嘉鱼,形如鳟,出梧州戎城县江水口。甚肥美,众鱼莫可与比。最宜为《鱼廷》。每炙,以芭蕉叶隔火,盖虑脂滴火灭耳。渔阳有《鱼廷》鱼,亦此类也(案:原本脱“渔阳有《鱼廷》鱼”五字。今据《太平御览》增入)。
鲎鱼,其壳莹净滑如青瓷碗,钅敖背,眼在背上,口在腹下,青黑色。腹两傍为六脚,有尾长尺余,三棱如棕茎,雌常负雄而行(案:“负”原本讹“附”。今据《玉篇》、《广韵》及《西阳杂俎》改正)。捕者必双得之,若摘去雄者,雌者即自止背负之方行。腹中有子如绿豆,南人取之,碎其肉脚,和以为酱,食之。尾中有珠,如栗色黄。雌者小,置水中,即雄者浮,雌者沉。
黄腊鱼,即江湖之横鱼。头嘴长而鳞皆金色,南人脔为炙,虽美而毒。或煎尃,或干,夜即有光如烛。北人有寓南海者,市此鱼,食之,弃其头于粪筐中,夜后忽有光明。近视之,益恐惧,以烛照之,但鱼头耳!去烛复明,以为不祥。乃取食奁,窥其余脔,亦如萤光达明。遍询土人,乃此鱼之常也。忧疑顿释。
竹鱼产江溪间,形如鳢鱼,大而少骨,青黑色。鳞下间以朱点,鬛可玩,或烹以为羹,臛肥而美。
乌贼鱼,只有骨一片,如龙骨而轻虚,以指甲刮之,即为禾,亦无鳞,而肉翼前有四足,每潮来,即以二长足捉石,浮身水上。有小虾鱼过其前,即吐涎,惹之取以为食。广州边海人往往探得大者,率如蒲扇,煠熟以姜醋食之,极脆美。或入盐浑腌。为干,槌如脯,亦美。吴中人好食之。左思《吴都赋》曰:“乌贼拥剑。”
石头鱼状如鳙鱼,随其大小,脑中有二石子,如荞麦,莹白如玉。有好奇者,多市鱼之小者,贮于竹器,任其坏烂,即淘之,取其鱼脑石子,以植酒筹,颇为脱俗。
比目鱼,南人谓之鞋底鱼,江淮谓之拖沙鱼。
鸡子鱼,口有觜如鸡,肉翅无鳞,尾尖而长。有风涛,即乘风飞于海上,船梢类鲐鯣鱼。
鳄鱼,其身土黄色,有四足,修尾形状如鼍,而举止趫疾,口森锯齿,往往害人。南中鹿多,最惧此物。鹿走崖岸之上,群鳄嗥叫其下,鹿怖惧落崖,多为鳄鱼所得,亦物之相摄伏也。故李太尉德裕贬官潮州,经鳄鱼滩,损坏舟船,平生宝玩古书图画一时沉失,遂召舶上昆仑取之,但见鳄鱼极多,不敢辄近,乃是鳄鱼窟宅也。
《鱼臽》鱼,南人云,鱼之欲产子者,须此鱼以头触其腹而产。俗呼为“生母鱼”。 鮯鱼,(案:《类篇》云《鱼今》,小鱼。《鱼今》鱼虫连行丝行也。此鮯鱼疑当作《鱼今》鱼)如白鱼,而身稍短,尾不偃清。远江多此鱼,盖不产于海也。广人得之,多为脍,不腥而美,诸鱼无以过也。
鹿子鱼,赪其尾鬛,皆有鹿斑,赤黄色。余尝览《罗州图》云:州南海中有洲,每春夏此鱼跃出洲,化而为鹿。曾有人拾得一鱼,头已化鹿,尾犹是鱼。南人云:鱼化为鹿,肉腥不堪食。
《鱼仓》鱼,形似鳊鱼,(案:《字书》云:鲳鱼,闽人误为《鱼仓》鱼,《鱼仓》殆岭南俗字)而脑上突起连背,而圆身,肉甚厚,肉白如凝脂,止有一春骨。治之,以姜葱缹(原注:音缶,蒸也)之粳米,其骨自软。食者无所弃,鄙俚谓之狗瞌睡鱼。以其犬在盘下,难伺其骨,故云“狗瞌睡鱼”也。
全义岭之西南(案:“全义”原本讹作“金义。”考《唐地理志》有全义县,与小注所云灵川县同属桂州。今改正)有盘龙山,山有乳洞,斜贯一溪,号为灵水溪(原注:今桂州灵川县也)溪内有鱼,皆修尾四足,丹其腹,游泳自若,渔人不敢捕之。《尔雅》云:鲵似鲇,四足,声如小儿。(案此二句非《尔雅》本文,见郭璞《注》。邢昺《疏》云:鲵雌鲸也)今商州山溪内,亦有此鱼,谓之魶鱼。(案:《太平寰宇记》魶作纳。考《博雅》云:鲵,魶也。《类篇》云:魶,鲵也。此作魶为是。) 海鳟,即海上最伟者也,其小者,亦千余尺。吞舟之说,固非谬也(案目原本脱此二句。今据《太平广记》补入)每岁,广州常发铜船过安南,货易路经调黎(原注:地名。海心有山,阻东海涛险而急,亦黄河之西门也)深阔处,或见十余山,或出或没,篙工曰:“非山岛,鳟鱼背也。”双目闪烁,鬐鬛若簸朱旗,日中忽雨霡霂。舟子曰:“此鳟鱼喷气,水散于空,风势吹来,若雨耳。”近鱼即鼓船而噪,倏尔而没(原注:鱼畏鼓,物类相伏耳!)。交趾回,乃舍舟取雷州,缘岸而归。不惮苦辛,盖避海鳟之难也。乃静思曰:“设使者鳟瞋目张喙,我舟若一叶之坠眢井耳!宁得不皓首乎?”
南人多买虾之细者,生切彳卓莱兰香蓼等(案《字林》等书倬莱,芋莱也。南方草木状作绰莱,盖刊写讹异。),用浓酱醋,先泼活虾,盖似生莱,以热釜覆其上,就口跑出,亦有跳出醋碟者,谓之虾生。鄙俚重之,以为异馔也。 海虾,皮壳嫩红色,就中脑壳与前双脚有钳者,其色如朱。余尝登海《舟同》,忽见窗版悬二巨虾壳,头尾钳足俱全,各七八尺。首占其一分,嘴尖如锋刃,嘴上有须,如红筋,各长二三尺,前双脚有钳,云:“以此捉食,钳粗如人大指,长三尺余,上有芒刺如蔷薇枝,赤而銛硬,手不可触。脑壳烘透,弯环尺余,何止于杯盂也!(案:《太平广记》引此书一条有曰:《北户录》云:滕恂为广州刺史,有客语恂曰:“虾须有一丈者,堪为拄杖。”恂不信,客去东海,取须四尺以示恂,方服其异。凡九句为此书所无。又案:《海录碎事》引此书云:海中有大虾须可为杖,长丈余。与此条所云“须如红筋,各长二三尺”二语不同。附识于此。)
石矩亦章举之类。身小而足长,入盐干烧,食极美。又有小者,两足如常,曝干后,似射踏子。故南中呼为“射踏子”也(案:韩愈诗:章举马甲柱,阙以怪自呈。《考异》云:章举有八脚,身上有肉,如臼,亦曰章鱼。马甲柱,即江瑶柱,此云石矩,即章举之类当别有“章举”一条,而传写佚之)。 紫贝即砑螺也(案曾慥《类说》所载作“砑螺之紫贝”。与此意同文异)。儋振夷黎海畔,采以为货。 鹦鹉螺,旋尖处屈而朱,如鹦鹉嘴,故以此名。壳上青绿斑文,大者可受三升,壳内光莹如云母,装为酒杯,奇而可玩,又,红螺大小亦类鹦鹉螺壳,薄而红,亦堪为酒器,刳小螺为足,缀以胶漆,尤可佳尚。
瓦屋子,盖蚌蛤之类也。南中旧呼为“蚶子头”。因卢钧尚书作镇,遂改为瓦屋子,以其壳上有棱如瓦垅,故名焉。壳中有肉,紫色而满腹,广人尤重之。多烧以荐酒,俗呼为“天脔炙”,吃多即壅气,背膊烦疼,未测其本性也。
水蟹螯壳内皆咸水,自有味。广人取之,淡煮,吸其咸汁下酒。
黄膏。蟹壳内有膏如黄酥,加以五味,和壳博之。食亦有味。赤蟹壳内黄赤膏如鸡鸭子黄,肉白,以和膏,实其壳中,淋以五味,蒙以细面,为蟹饦,珍美可尚。红蟹壳,殷红色,巨者可以装为酒杯也。虎蟹,壳上有虎斑,可装为酒器,与红蟹皆产琼岸海边。
蝤蛑,乃蟹之巨而异者。蟹螯上有细毛如苔,身上八足,蝤蛑则螯无毛。后两小足,薄而阔,俗谓之拨掉子。与蟹有殊,其大如升,南人皆呼为蟹,(原注:有大如小□子者)八月,此物与虎斗,往往夹杀人也(案:“蝤蛑”原本作“蝤蜂”。考《玉篇》、《广韵》、《续博物志》、《酉阳杂俎》、《埤雅》等书无“蝤蜂”,只有蝤蛑,云似蟹而大云八月能与虎斗,云螯能杀人。与此条意义相合,今据以校改)。
蛤蚧,首如虾蟆,背有细鳞。如蚕子。土黄色,身短尾长,多巢于树中。端州古墙内,有巢于厅署城楼间者,暮则鸣(案:《政和本草》云“多巢于榕树中”,较此本多一“榕”字。又云“旦暮则鸣”,较此本多一“旦”字)。自呼蛤蚧。或云鸣一声,是一年者。里人采之,鬻于市为药,能治肺疾。医人云,药力在尾,不具者无功。
海镜,广人呼为“膏叶盘”(案:膏叶,《海录碎事》及《说郛》作“膏菜”)。两片合以成形,壳圆,中甚莹滑,日照如云母光,内有少肉,如蚌胎,腹中有小蟹子,其小如黄豆而螯足具备。海镜饥,则蟹出拾食,蟹饱归腹,海镜亦饱。余曾市得数个,验之,或迫之以火,即蟹子走出,离肠腹立毙。或生剖之,有蟹之活在腹中,逡巡亦毙。 蚝即牡蛎也。其初生海岛边,如拳而四面渐长,有高一二丈者,巉岩如山。每一房内,蚝肉一片,随其所生,前后大小不等。每潮来,诸蚝皆开房,见人即合之。海夷卢亭往往以斧揳取壳,烧以烈火,蚝即启房。挑取其肉,贮以小竹筐,赴墟市以易酒(原注:卢亭好酒,以蚝肉换酒也)。肉大者,腌为炙;小者,炒食。肉中有滋味,食之即能壅肠胃。
彭螖,吴呼为彭越。盖语讹也。足上无毛,堪食。吴越间多以异盐,藏货于市。
竭朴,乃大蟛蜞也。壳有黑斑,双螯一大一小,常以大螯捉食,小螯分自食。 招潮子,亦蛮蜞之属。壳带白色,海畔多潮,潮欲来,皆出坎举螯如望。故俗呼“招潮也。”
水母,广州谓之水母,闽谓之蛇(原注:疑驾切)。其形乃浑然凝结一物,有淡紫色者,有白色者。大如覆帽,小者如碗,腹下有物,如悬絮,俗谓之足,而无口眼(案:曾慥《类说》所载作“有口无眼”与此不同。)常有数十虾寄腹下,咂食其涎。浮泛水上,捕者或遇之,即欻然而没,乃是虾有所见耳。《越绝书》云,海镜,蟹为腹,水母即虾为目也。南人好食之。云性暖,治河鱼之疾。然甚腥,须以草木灰点生油,再三洗之,莹净如水晶紫玉,肉厚可二寸,薄处亦寸余。先煮椒桂,或豆蔻、生姜缕切而煠之,或以五辣肉醋,或以虾醋如鲙,食之最宜。虾醋亦物类相摄耳!水母本阴海凝结之物,其理未详(案:自“南人好食之”以下,原本无之。今据《太平广记》校增)。 十二时虫,则蛇师蜥蜴之类也。土色者,身尾长尺余,脑上连背有髻鬛,草树上行极迅速,亦多在人家篱落间。俗传云,一日随十二时变色,因名之。
南土有金蛇,亦名蜴蛇,又名地鲜,州土出,(案此句上疑有脱误)黔中桂州亦有。即不及黔南者,其蛇粗如大指,长一尺许,鳞甲上有金银,解毒之功不下吉利也。
蚺蛇,大者五六丈,围四五尺,以次者,亦不下三四丈。围亦称是。身有斑文,如故锦缬,俚人云,春夏多于山林中等鹿过则衔之,自尾而吞,惟头角碍于口中(案,原本脱此十四字。今据《太平广记》补入)。则于树间合其首,俟鹿坏,头角坠地,鹿身方咽入腹。如此蝮蛇极羸弱,及其鹿消,壮俊悦怿,勇健于未食鹿者。或云一年则食一鹿。
蚺蛇胆,普安州有养蛇户,每年五月五日即担蚺蛇入府,祗候取胆。余曾亲见。皆于大笼之中,藉以软草盘屈其上,两人舁一条在地上,即以十数拐子从头翻其身,旋以拐子案之,不得转侧,即于腹上约其尺寸用利刃决之,肝胆突出。即割下其胆,皆如鸭子大。曝于以备上贡。却合内肝,以线合其疮口,即收入笼。或云,舁归放川泽。
两头蛇,岭外多此类。时有如小指大者,长尺余,腹下鳞红,皆锦文,一头有口眼,一头似蛇而无口眼。云两头俱能进退,谬也。昔孙叔敖见之不祥。乃杀而埋之。南人见之为常,其祸安在哉! 蟕蠵者,俗谓之兹夷,乃山龟之巨者。人立其背,可负而行。产潮循山中。乡人采之,取壳以货。要全其壳,须以木楔出肉,龟吼如牛,声响山谷。广州有巧匠,取其甲黄明,无日脚者。(原注:甲上有散黑晕,为日脚矣。)煮而拍之,陷黑瑇瑁花,以为梳篦杯器之属,状甚明媚(案:《政和本草》引此条云:“蟕蠵俗谓之兹夷。盖山龟之大者,人立其背上,可负而行。潮循间甚多,乡人取壳以生得全者为贵。初用木挑出其肉,龟被楚毒,鸣吼如牛,声动山谷。工人以其甲通明黄色者煮抬陷瑇瑁为器。今所谓龟筒者是也)。
蜈蚣。《南越志》云:大者,其皮可以鞔鼓。取其肉,曝为脯,美于牛肉。又云:长数丈能啖牛,里人或遇之,则鸣鼓燃火炬,以驱逐之。
庞蜂生于山野,多在橄榄树上。形如蜩蝉,腹毒而薄,其鸣自呼为“庞蜂”,但闻其声,采得者鲜矣。人以善价求之,以为药。
宣歙人脱蜂子法,大蜂结房于山林间,大如巨钟,其中数百层,土人采时,须以草覆蔽体,以捍其毒螫,复以烟火熏散蜂母,乃敢攀缘崖木,断其蒂。一房中蜂子或五六斗至一石,以盐炒曝干,寄入京洛,以为方物。然房中蜂子三分之一,翅足已成,则不堪用。 交、广溪洞间,酋长多收蚁卵,淘泽令净,卤以为酱。或云其味酷似肉酱,非官客亲友,不可得也。
岭南蚁类极多,有席袋贮蚁,子窠鬻于市者,蚁窠如薄絮囊,皆连带枝叶,蚁在其中,和窠而卖之。有黄色大于常蚁,而脚长者。云:南中柑子树无蚁者,实多蛀。故人竞买之,以养柑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