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梦》 第七回 吃花酒猜拳行令 打茶围寻事生风
话说贾铭们正在桂林房内闭谈,这听得房外笑语脚步声响,门帘启处,走进一个男妆女妓。众人见是月香,忙道:“请坐、请坐。”月香请叫过众人,又与桂林、双林、文兰彼此间名招呼,就在陆书旁边坐下。房里老妈赶忙献茶、装烟,那跟月香来的人拿了一根洋錾银头尾鸟木雕花杆子烟袋,上有纹银洋錾荷叶夹银圈银鼻银荷包索、五色缎五彩盘金烟荷包,四根五彩穗须,装好了真仁和清丝姻递月香手内。月香衔在口里,那人用水烟袋煤吹着,将旱烟点着。月香嗅了两口,就将烟袋送到陆书口里。陆书接着,连忙就嗅,觉得清香扑鼻,心旷神抬。他们两人眉目传情,比昨日加倍亲密。 那凤林、巧云听见文兰、月香来了,总到了桂林房里。文兰、月香看见他们两人进房,立起身来招呼人坐,彼此道过名字。桂林向凤林道:“风哥哥,过来吃烟。”凤林道:“哥哥,你请我过过瘾了。”桂林站起,将凤林拉到床边坐下,道;“吃两口顽顽。”凤林睡下去,先打了一口烟敬吴珍。吴珍道:“我吃了半会了,你老实些罢。”凤林又请众人吃烟,总说不会。凤林遂吃了两三口、让吴珍调边,凤林睡到这边来,打了一口烟敬吴珍,然后一递一口吃。穆竺坐在房里,看见他们爬起睡倒,在那小盒内桃的仿佛膏药肉在灯头烧了吃,不知吃的甚么烟,又不好问,痴呆呆坐在房里,看见方桌上摆了一张矮红漆几子,上面摆了一件物事,又不像个木头盒子,又不像个小亭子,顶上同四角共有五个黄亮亮的仿佛小铜蜡烛,面前两根黄亮亮的铜柱子,一块玻璃,里面是块錾花贴金黄铜,中间圆圆的块白磁,当中一个小洞,有两根针晃晃转转。那白磁周围有些直直弯弯的黑痕子,又不像字,又不像符,又听得那里头滴滴落落,好像是打骡柜声音。穆些正在心里踌躇、不知是件甚么物事,蓦听得那里面叮叮当当响了十一声。这见三子走进房来,将八仙桌上摆的物件搬到梳桌上,同老妈将方桌擒到中间,捧了四个茶食碟子进房摆在桌上,重新换了茶,摆好椅座。桂林们邀请月香、文兰并六位老爷随意拈拈。贾铭道;“我们腹中尚饱,才吃过早点、相应月弟媳同文相公老实些罢。”桂林们将月香、文兰拉了坐下。桂林抓了些瓜子、蜜枣敬他两人,巧云又将鸡蛋糕奉敬,双林又敬雪果。凤林睡在床上打烟,撤起身来道:“二位姐姐请老实些,怒我不敬了。”文兰道:“姐姐请过瘾,不要”月香道:“风姐姐是有福气人,吃的万寿膏。”凤林道:“姐姐说笑话了,我们被这件东西总坑死了。”说着又睡下去打烟去了。月香剥了些瓜子仁,趁众人不防备时悄悄递在陆书手内。他们用过菜食碟子,有人收过。文兰就坐到床边,吴珍看见他的脸色,知道他是吃烟的,遂立起身来道:“文相公,我这里让你吃两口。”文兰也不推辞,就睡下去与凤林对枪。
贾铭们与双林们谈笑谈谐,只有穆竺一人呆坐不言。此刻钟打两下,进房向吴珍道;“吴老爷,菜已来了。还是摆,还是缓些?”吴珍道:“既来了,就摆罢。”三于答应,同打杂的抬了一张圆桌面子,摆在八仙桌上,摆了十二张椅坐,十二双杯箸,屈好围碟,烫了两自斟壶百花酒放在桌上。吴珍邀请众人人坐,贾铭道:“团桌不分上下,陆兄弟是月相公相陪,不必说了。穆觅弟是远客,文相公是请来的相应就陪穆兄弟。袁兄弟、魏兄弟欢喜那位就同那位坐。”他就拉着凤林道:“我同你坐罢。”魏璧道:“巧相公同我坐罢。”袁猷道:“桂嫂子是有主顾了,双相公是坏蚕豆,同我坐罢。”贾铭道:“不是我们不巴捷双相公,伯他太红,要烙人呢:”双林道:“今日初会,就拿我细娃子评味,回来再说罢。”桂林向吴珍道:“我们老夫老妻没有谦逊了,老实些坐罢。”大家总人了坐,穆竺还站在那里,文兰道:“穆老爷请坐呀!”袁猷道:“兄弟,你请坐。愚兄才在天井里同你说过,我何能把苦你吃呢!”吴珍将穆竺拉了坐下,文兰与穆竺并肩而坐,穆竺脸涨得通红,心里跳跳的,生伯靠着文兰,耍想到右边让让,那知右边又是双林,弄得穆竺局促不安。那房里老妈看见穆竺这般伸伸缩编的模样,遂道:“穆老爷,不是我代文相公说,人粗俗些,你老爷包含,吃过酒我代你老爷做媒。”穆竺听了急道:“我已经定了,业已看了年庚,七月里就娶。如今我就为娶亲才上扬州来,买零碎东西,我何能又定一个呢!”众人一听,总忍不住嘻笑。
桂林与众姊妹谦逊敬酒,你谦我逊,桂林遂执着酒壶道:“在我房里,有僭众位姐姐,我先敬了。”普席斟了酒,桂林端起自己酒杯先饮干了,候着众人将酒干了。才将酒杯摆下,又将普席酒杯斟满。凤林们各将果碟敬过,又各敬过酒。桂林道:“还是我佰各位姐姐敬拳,”每人猜了三拳,各有翰赢,互相请底,罚酒罚唱。独是穆竺不肯猜拳,连猜瓜子总说不懂,拳到他面前他情意吃一杯酒,众人也不好强他。文兰、月香、凤林、双林:巧云总敬过拳,也有输了吃酒的,也有翰了唱曲的。上了一个莱,众人略吃了些i吴珍道:“猜拳殊觉没趣,我们行个令顽顽,贾大哥同四位兄弟意下如何?”贾铭道:“行令最妙,也要雅俗共赏,但不知还是连他们相公,还单是我们呢?”吴珍道:“我们六人各行一令,比如我的令行终,桂相公敬个小曲,大哥的令行过,请教风相公一个小曲,照样挨行,岂不有趣!”大众齐声道好,穆竺并不喷声。吴珍道:“穆兄弟怎样?”穆竺道:“我不懂得甚么令不令,老实些喝杯酒罢。”众人道:“既是穆兄弟不行令,我仰公敬一大杯。”喊人取了大杯斟满,穆竺并不推辞,一饮而干。众人赞道:“海量”,请吴珍行令。吴珍饮了一杯令酒道:“一个《水浒》人绰号,一句《四书》,一句‘六才’,要串意。如说不出及说错者均罚一大杯。”众人道:“请教。”吴珍道:“玉麒麟,于哭之锄,那管衫儿、袖儿、擦湿重重泪。”众人赞好,桂林唱了一个《软平调》,其词曰: 画梁对对翻新燕,桃红似火,柳缘如烟。对菱花,不觉瘦损如花面;盼归期,雁杏鱼沉书不见。满怀春恨,愁销眉尖。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桂林唱毕,众人喝采。吴珍道:“这些台面小曲,我们都听厌了。回来那个再唱,罚他一大碗酒。”众人道:“有理,有理。”轮到贾铭说令,贾铭道:“全手书生,威而不猛,笔尖儿横扫五千人。”大众赞好,凤林喊人递过琵琶,将弦和准,唱了一个《垒落》。其词曰
我为你把相思害,我为你把相思害,哎呦,我为你懒傍妆台,伤怀,我为你梦魂常绕巫山、巫山外。我为你愁添眉黛,我为你愁添眉黛,哎呦,我为你瘦损形骸,悲哀,我为你何时了却相思、相思债! 凤林唱毕,众人喝采,有人将琵琶取过,吴珍道:“风相公可算善灌米汤了,不晓得将为那个害的相思,今日在我们贾大哥跟前卖虚情。”凤林道:“吴大爷,你不必在这里瞎挑眼,有句话我若告诉桂姐姐,只怕同你就不得好开交了。”贾铭道:“不必说这些敲弓击弦的话了,袁兄弟快些说令。”袁猷道:“花和尚,先修其身,不礼梁王仟。”众人赞好,双林唱了一个《满江红》。其词曰:
俏人儿,我爱你风流俊俏,丰雅是天生。我爱你人品好,作事聪明,说话又温存。我爱你非是假,千真万真,风世良缘分。易求无价宝,具个少难觅有情人,何日将心称。我有句衷肠话,投言我又忍,不知你有不肯。欲言我又忍,不知你首不责。
双林唱毕,众人喝采。吴珍道:“双相公,你不必烦,我们袁兄弟肯而又肯,包你今日称心就是了。”贾铭道:“称心不称心,回来再讲。工夫各自忙,陆兄弟说令。”陆书道:“浪子,钻穴隙以相窥,不想姻缘想甚么!”众人赞好。贾铭向月香道:“你可听见我们陆兄弟的肺腑话了。”月香微微一笑,喊跟来的人递过琵琶,将弦和准,唱了一个《劈破五》。其词曰:
俏人儿,忘记了初相交时候,那时节你爱我,我爱你,恩爱绸胶。痴心肠,实指望天长地久,谁知你半路途中把我丢。你罢休时我不休,贪花贼,负义囚,丧尽良心骗女流。但愿你早早应了当初咒。
月香唱毕,琵琶有人取过。吴珍道:“月相公,这个小曲唱的扫兴,我们陆兄弟岂是这等薄情人,要罚你一大碗酒。”月香道:“怪我唱的不好,实是量窄,要求推情。”众人道:“这个情非陆兄弟不能讲。”陆书道:“他唱的不好,再罚他唱个好的。”贾铭道:“陆兄弟舍不得把酒他喝,便宜他了。”月香道:“诸位老爷不必哇咕,我唱二黄赔罪。”袁猷道:“你拣拿首唱罢!”忙喊污师坐在席旁,拉起提琴,月香取过琵琶,将弦对准。月香遂唱道:
林黛玉网及厌心中愁闷,听窗外风弄竹无限凄凉。
唤紫鹃推纱窗且把心散。想当初进荣府何等闹热。
与宝五日同食在同炕枕,他爱我我爱他一刻难离。
痴心肠实指望终身有托,到如今均长大男女有别。
见了面反说些虚言套话,平白的又来了薛氏姨妈。
他有女名宝仅容貌端庄,说甚么金玉缘可配鸾凰。
痴宝玉听人言心生妄想,可怜我苦拎打早丧爹娘。
无限的心中苦谁诉衷肠,奴只得常垂泪暗自悲伤,
最可恨王熙凤拆散鸳鸯。
月香唱毕,众人喝采。琵琶有人取过,污师退往房外去了。众人催着魏璧说令,魏璧道:“我不说,吃杯酒罢。”吴珍不肯,再三催促。魏璧道:“托塔天王、每日五更清晨起,勾引张生跳过粉墙。”众人笑道:“魏兄弟,你要罚多少?”魏璧道:“我并未说错,因何要罚?‘托塔天王’是晁盖的绰号,‘每日五更清晨起’,难道不是句书?‘勾引张生跳过粉墙’,难道张生不是西厢上人?”
贾铭道:“魏兄弟你不必强辩了,员盖不在天爱地煞正传之内,然而尚系水浒人,还可将就。这每日五更清晨起,是后人撰的女儿经,并不是《四书》,该罚一大杯。这勾引张生跳过粉墙,是那唱的鲜花上的并非《六才》词句,又该罚一大杯。”魏璧道:“理当遵命,兄弟实是量窄不能吃。:巧云道:“我代一杯罢。”吴珍道:“本来派你一个小曲,如此你又要代酒,你必须串个小曲,我们才能依呢!”巧云道:“谨遵台命。”魏璧道:“兄弟喝一小杯罢。”贾铭道:“魏兄弟执意不肯多饮,相应说个笑话罢。”众人道;“如此甚好。”巧云道:“串得不好众位老爷包含。”遂架筹出席,拿了一条绿洋绉金夹绣五彩风穿牡丹手帕,串了一个“二八佳人巧梳妆”,串毕,众人喝采。巧云人席销了筹,饮了一大杯。众人催着魏璧说笑话,魏璧道:“说得不发笑,诸位哥哥莫怪。”众人道:“顽意儿那个怪你,快些说罢!”魏璧道:“献丑。”众人道:“洗耳恭听。”魏璧道:
假斯文朋友在路途相通,一揖之后,这个问道:“兄呀!近日有甚佳句?”那个道:“前日有个朋友托我撰副对句,他是父母双全,一妻数妄,要在对句内包罗合家欢的意思。我就将‘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干坤福满门’那副春联改了数字,是‘爷增岁月娘增寿,妻满干坤妾满门,可是将合家欢包在其内了。”这人拍掌大笑道;“足见斯文有同心,前日家母六十寿辰,各色齐备,只少一副春联,我兄弟又不褒求人,也是将这副春联改了两字,是‘天增岁月娘增寿,春满干坤父满门’。”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道:“好个父满门!”魏璧将一小杯酒饮干,众人道:“穆兄弟不行令,我们要公敬一大杯,请文相公唱个小曲。”穆竺仗着酒量好,端起大杯一饮而干。文兰道;“派到我献丑,唱得不好诸位老爷包含。”贾铭道:“不必说这些套话了,快些唱罢。”文兰唱了一个《剪剪花》。其词曰:
姐在房中闰沉沉,烟瘾来了没精神,真正坑死人!呵欠打了无计数,鼻喷连连不住声,两眼泪纷纷。四肢无力周身软,喉咙作痒肚里疼,仿殊像临盆。欲要买土无钱钞,欲要挑烟赊闭了门,烟灰,吃断了根。那位情哥同我真相好,挑个著于救救我命,残生同他关个门。
文兰唱毕,众人赞好。袁猷道.,“文相公那一天脱了烟,我挑一大盒子来,让你吃了好同我关门。”文兰道:“单是你会说。”将眼一漂。双林道;‘‘你们这个令甚是有趣,我也想了一个、不用得用不得?”贾铭们听了诧异道:“请教,请教。”双林道:“及时雨,迅雷,又惊又爱。”贾铭听了,连声赞好道:“文兰意串,敏捷之至。我们肉眼不知你有此奇才,可谓埋没英才,要公敬一大杯,我们大众陪你一大杯。”忙喊人取了些大杯,自己拿过自斟壶来,斟了一杯递与双林,双林赶着立起身来,将大杯接过,又在贾铭手内将酒壶夺过,在各人面前斟了大杯。大众陪着双林饮于,吴珍又吃了一杯圆令酒,然后贾铭、袁猷、陆书、魏璧每人出了一个令,挨次行终;凤林、桂林、双林、巧云、月香每人唱了几个小曲,文兰唱了一个《寡妇哭五更》。唱毕,众人喝采。袁猷向文兰道;“我听见人说你有个甚么‘常随叹五更’,又时新又好,我们今日要请你唱与我们听听。”文兰推说不会,袁猷定要他唱,义叫凤林、月香两人各将琵琶弹起,又喊污师坐在席旁拉起提琴,袁猷用一双牙著、一个五寸细磁碟产在手中敲着,催促文兰“叹五更”。文兰道:“唱得不好,诸位老爷、众位姐姐包含。”众人道:“洗耳恭听。”文兰遂唱道:
一更里,窗前月光华。可叹咱们命运差,受波查,跑海投不着主人家。背井离乡,远抛撇爹和妈。悔当初不学耕和稼,南来北往,全靠朋友拉,行囊衣服,一样不能差。我的天呀,顾不得含羞脸,只得把荐书下。二更里,窗前月光辉。可叹咱们武艺灰,派事微,初来吃的合漏水。门印本我,分马号没我为。流差问了充军罪,押解囚徒,上下跑往回,犯人动怒笑脸相陪。我的天呀,就是长短解,我也不敢将他来得罪。三更里,窗前月光寒。可叹咱们跟官难,好心烦,百般巴结派跟班。烟茶亲手捧,弯腰带笑颜。有种官府爱嘻顽,朋友都耻笑,哇咕言烦杂,自己心中气,不好向人谈。我的天呀,说甚么少屁中龟老讨饭!四更里,窗前月光圆。可叹咱们抓不住饯,碰官缘,派了门中有了权。衣服时新式,书差做一联,五烟都要学周全,女妓小旦日夜缠,绵浪费银钱,忘记家园。我的天呀,碰钉子,即刻就把行李卷。五更里,窗前月光沉。可叹咱们不如人,苦难伸,打了门子派差门。接帖田官话,时刻要存神。差来差往闹纷纷,终朝忙碌碌,由处喊掉魂。门印寻银子,看见气坏人。我的天呀,不是大烟家,久已到处滚。天明窗前月光迟,可叹咱们落台时,苦谁知,住在寓所怎支持!行囊都当尽,衣服不兴时,烟癌到了没法施。想起妻和子,不觉泪如丝,寻朋告友。没处打门子。我的天呀,难道跟官人,应派流落他乡死。
文兰唱毕,众人齐声喝采道:“妙极,妙极。”凤林、月香的琵琶有人接过,袁猷将牙著、围碟仍放桌上,污师拿着提琴退往房外去了。众人斟了一大杯酒,公敬文兰。每人又吃一大杯贺曲,凤林、月香每人又唱了一只大曲并西皮二黄。众人总有了几分醉意,说道:“我们拿饭吃,晚间再闹罢。”大众用了饭,措过手脸,散坐吃茶。吴珍、桂林仍睡到床上过瘾。穆竺定要先走,吴珍款留不住,袁猷道:“他既要去,二哥让他走罢。”穆竺听了,也未辞别众人,连忙去了。吴珍见穆竺已去,就拿出一张六折票子,代文兰把了江湖礼,又把了一张二千文钱票与文兰,辞别去了。袁猷向吴珍代穆竺道谢。凤林悄悄将贾铭拉到他房里,贾铭看见虽没甚么摆设,收拾得十分洁净。壁上挂了四幅美人画条、一副黄蜡笺对联,上写着: 风鸟和鸣鸾率舞
林花烂熳碟常飞
上款是:“凤林女史雅玩”,下款是:“爱花生书赠”。凤林邀请贾铭坐下,喊老妈烹了一壶浓茶来,亲自取了一个五彩细磁茶缸,斟了大半茶缸子恭敬贾铭。又叫老妈将灯开了,请贾铭吃烟。贾铭道:“不会。”凤林道:“吃一两口解解酒。”将贾铭拉到床上睡下,凤林打了一口烟敬贾铭吃了。贾铭道:“我不会吃烟,此刻吃了一口,觉得比桂相公房里的烟香些,是何道理?”凤林道:“我是前日有个客送我些大土,我搀着煮的,故而香些。你再吃一口。”贾铭又吃了一日,觉得酒竟散些,向凤林道:“你家有何人?”凤林默然不答。贾铭再三追问,凤林叹了一日气道:“贾老爷,你莫笑。我自幼母亲早丧,我父亲贪酒好赌,将我许与堂名里梳头的蓝四娘家做养媳,七岁将我带到清江教习弹唱,我不肯学,也不知挨了多少打骂。我家婆在清江开门,家里有十几个伙计,十三岁时就逼我做浑生意,也不知代他家寻了多少银子。只因我家大泊同我丈夫又嫖又赌、又吃大烟,乱问家里相公睡觉,闹了许多爸戏,打了几场恶官事,累下—千多银子债来,门也不能牙了、逃回扬州。现在我家婆同我文夫、大伯租了人家半问被房,每日要四五百文费用。我在这里虽说是分帐,是借的印子钱做的铺盖。我在清江首饰衣服当尽.现在每日要打印厂钱吃早茶,带花姻脂粉零用,又有几门倒头烟。家里每日闹着要钱,我来的日子又浅,身上又没有熟客,叫我如何敷衍得过去。”说着泪珠欲坠。贾铭道:“我看你虽落风尘,恰九烟花俗态,不必性急,自有好处。如不弃嫌我的意思,想来巴捷,不知你意下如何?”凤林道:“你老爷楼梯子高,我脚人脸丑,恐伯巴结不上。”贾铭道:“这些话我都听厌了,如若同我结个线头,一切小件事,我还可以帮忙。”那房里高妈正在装水烟,遂道:“我们这风相公人是极好的,但是初来,家累义重,你老爷与他结个线头,就是他造化丁。”贾铭道:“我们是对面成交,不要你说现成话,明日义说要谢媒,放我的差了。“高妈道:“那有个新娘子走上轿的!”正在房中谈笑,这见陆书挽着月香的手走进房来,陆书道:“大哥谈到好处,我们不该来取厌的。”凤林赶忙起身道:“陆者爷、月姐姐请坐。”高妈装烟、献茶,贾铭道:“我同风相公谈谈他的家务,说来甚是可怜。”凤林请陆书、月香吃大烟,两人总不肯吃,仍叫凤林睡下过瘾。又谈了些闲话,三子走来道:“吴老爷请贾老爷陆老爷、月相公们用下午。”凤林叫老妈妈烟灯收起,邀请贾铭、陆书月香同到桂林房里。众人用过点心,闲谈取笑,晚间点了蜡烛,摆下杯著、围碟,仍照各人陪各人原坐人座。饮到半酣,正在欢呼畅饮之际,这听得房外天并内有七八个人脚步声响,又有几条火把撩在天井内的声音,又听得三子招呼道:“请在这边房里坐。”又听得那些人走进对过房去了,又见三子到桂林房里来,悄悄将双林、巧云喊了出去。一刻工夫,巧云进房销了筹人坐,使了个眼色叫凤林出席。过去了片刻,又听得对过房里吵闹之声,茶碗橱在地下,又听有人喊道:“你家很不懂事,我们又不常来,拿我们不晓得当做甚么人,瞧不起我们!”又听得双林道;“诸位干老子,甚么事情动怒?诸凡不是,看我干女儿分上罢!”又听得那些人说道、他家只认得睁眼睛金刚,认不得闭眼睛的佛,我们走呀,看你家可顽得长就是了。七言八语走到天井内,将火把点起,唧唧咕咕,忿忿去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